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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读过一则有关动画电影的法则:要善用拥有无限可能性的动画媒介,创作真人电影无法实现的情节。同样道理,也适用于改编舞台剧本的电影。黑色幽默大师高安兄弟的老大Joen Coen(下称「高安」),首度单飞编导莎士比亚的经典悲剧《麦克白的悲剧》(The Tragedy of Macbeth),便尽显他在电影技艺的熟练功夫。导演一方面大幅保留莎翁原作的剧场色彩,运用硬朗的舞台灯光聚焦角色默念内心独白的时刻;另一方面通过电影独有的视听语言,重新为一个不断被翻拍的经典剧本,注入了强大而震撼的电影力量,不让同一谱系的Orson Welles 的《麦克白》(Macbeth)及黑泽明的《蜘蛛巢城》专美于前。
之所以提到Welles 与黑泽明两位电影巨匠改编《麦克白》的名作,原因是高安选择的创作形式跟两人非常接近。电影画面比例沿用经典1.37:1 的学院比例,同样用上黑白拍摄,也参照了Welles 钟情的国外表现主义手法——在建筑结构稀奇古怪的布景里描绘人心蛊惑,重视极端的光影对比——超现实地呈现遭命运和野心操弄的麦克白的悲剧。
既然珠玉在前,高安以类似标志性的电影风格,再度拍摄《麦克白》的剧本意义何在?我想援引三个展现高安电影魔法的关键段落,以说明此视觉强烈的《麦克白》非彼麦克白。
对于麦克白在邓肯国王睡房门外,挣扎要否弑君夺位的戏剧性时刻,各导演皆有不同的演绎。Welles 交接几个焦点模糊的主观镜头及内心旁白以表现他如同着魔的心理状态,黑泽明则把戏剧焦点转为麦克白夫人对他的煽惑,而高安的《麦克白的悲剧》就有一段讲述他站在走廊,望见形状如同匕首的门把,然后麦克白开始向前踏步,念出自己弑君的愿望。有赖美术指导Stefan Dechant 制作出超现实而充满立体时尚感的黑白走廊,与摄影师Bruno Delbonnel 对比强烈的灯光设计,使高安的每个分镜(比如麦克白拔出匕首的插入镜头(insert shot)、他从阴影步出光明的中特写)能极为精准地掌握文本及场面的肃杀气氛。相对Welles 与黑泽明抽象而富象征性的描绘,高安的方法是具体地展现人物的心理挣扎,让观众跟着麦克白怀着杀意的步伐,拉开那柄反映人心的匕首门把,直观地感受他的可怖。
电影在麦克白无情地刺死邓肯国王之后,有个出其不意的剪接叙事处理,镜头由麦克白染血的脸部特写,突然一剪,麦克白夫人忽然从睡床惊醒,仿佛感应到丈夫实行了她的计谋。然后她在床上的独白与麦克白身处的死寂情境平行剪接,叙说他目睹的乱象。这一剪除了带出她是共谋外,这段独白配合剪接不经不觉变成了旁白,像说书人旁述故事主角的遭遇,有无处可逃的宿命感,跟Welles 的《麦克白》开场女巫们在泥浆里搓出麦克白的泥像一样富主题意义。而那颗从上空俯拍弑君后的麦克白离开国王睡床的镜头,也大大突显了他在命运以下的卑微地位。
莎翁在原作并无详细描写麦克白与麦道夫对决的过程,只知麦克白最终被取下首级,国家回复和平。高安的改编则为原著画龙点睛,点明麦克白因贪念而自取灭亡。电影设计麦克白在决斗中途,头顶的皇冠被撞跌下来。本来他大可一剑杀死倒在地上的麦道夫,但他选择先拾回地上的皇冠再战,就在把皇冠戴起之时,被心怀怨恨的麦道夫砍掉头颅。麦克白置身危急关头,为了虚无的皇位,而做出忘却性命安危的决定,他的下场在迷雾的笼罩之下显得分外惊栗。有别于黑泽明在结局设计主角受万箭穿心致死的大场面,以及Welles 用陶瓷人偶被砍头作为比喻,高安的创作更能切合小型规模的原著剧本,对麦克白的个性也有透彻的见解。
以上三点,也许还未能充分解释高安拍摄《麦克白的悲剧》的动机。但对于追随高安电影作品多年的影迷,或许能给他们充分的理由,再度重访耳熟能详的莎翁悲剧。因为,这可是高安遇上莎翁的黑色电影啊。文/FilmBur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