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摇摆》剧照
在读原著的同时，就忍不住穿插看了电影。毕竟，西川美和是把自己的小说搬上银幕。电影《摇摆》里很多细节都是小说的视觉化呈现，比如洒了的酒，滴在早川稔的裤腿上。小说的章节名，都是冠以“✖️✖️的叙述”，也就是说通过每个人物的视角去阐述故事。双雪涛的小说《平原上的摩西》也采用了这种方式。这样，小说比电影多了一些角色的心理描写。
比如智惠子的叙述，是放在小说第二章的。但她作为核心故事中，从桥上坠下身亡的女子，在电影里，除非插入闪回，否则没有机会和戏份能够展现她是如何看待兄弟俩的。但在小说这一章的叙述里，则可以了解一些背景，作为观看电影的补充，相当于是人物小传，从中窥见一些角色的前史和性格特征，会对理解这部电影有所帮助。
(资料图片)
01 缘起：一个梦
2003年，在北海道的酒店，西川美和做了一个噩梦，也就是《摇摆》这个故事的原型。她梦到一个平时给人温厚老实形象的男子，和几位好友去野营。途中，男子与其中一位心仪的女子观赏瀑布时，这位女伴不慎坠落悬崖，而看上去更像是他杀。这个过程就像《摇摆》里的吊桥，复杂而神秘。梦中，女人脚步不稳，身子探出了悬崖，本来还没有危险，是男人一把抱住她，反倒加快了走向悲剧的步伐。
吊桥上只剩下哥哥一个人
女人挣脱了男人的手，显然是冷酷地拒绝了对方这份好意。也许在她心里，并没有瞬间燃起所谓的爱情。而在这挣脱之后，传来了“扑通”入水的声音，女人消失不见，男人跪坐在那里，凝望深渊，心情复杂。这一幕，被梦中同去野营的西川美和看到了，这男子也是他熟识的朋友。在电影《摇摆》里，那个绝望的男人就变成了早川稔，由香川照之扮演。而在一旁看见全过程的人，也就是充当梦中西川美和角色的，是弟弟早川猛，由小田切让扮演。
梦中的西川美和还去劝说这位男性好友自首，对方虽然束手就擒，但之后，此人变得毫无罪恶感，还在咒说死去的女人，没有一丝自责；而当西川美和把对这个男子的遭遇和惋惜告诉他交往过的女性朋友时，对方表现出的冷漠，也让西川美和感到失望。
梦醒之后，西川美和把这个故事告诉了亦师亦友的是枝裕和导演，后者虽然没有明说希望她去拍成电影，但是却表达出也想看看那个男人被女人拒绝后的表情。这句话就更加坚定了西川美和想要把这个故事拍成电影的决心。
02 真木阳子与智惠子
电影在35分钟之前，川端智惠子就从桥上坠入河中，虽然之后就不再出现，但却是非常关键的角色。她是这个故事的基础与前提，正是因为智惠子与两兄弟间的情感纠葛，才会让故事变得更加丰富，拥有更多层次。西川美和对这个角色很谨慎，刷掉了很多备选演员，让制片人熊谷先生很生气，抱怨她对女演员没有兴趣。
后来，西川美和终于在真木阳子的表情里找到了那种“让人又爱又恨”的感觉，于是决定让她来演智惠子。在拍摄《摇摆》之前，真木阳子曾出演过《大逃杀2》，以及同样是2006年上映的《速度与激情》第三部，但都不是能让人记住的主要角色。《摇摆》里的智惠子，应该算是她演绎生涯中比较特殊的存在。虽然戏份也不是很多，但却是整个故事得以展现的开端。
真木阳子扮演的智惠子戏份不多，但却是关键人物
智惠子在早川家的加油站工作，某天她突然见到了为去世的母亲奔丧的早川猛，当年她没能随着早川猛离开这里。现在见面，旧情复发，没有拒绝夜晚的床第之欢。真木阳子演出了那种和哥哥早川稔的距离感，以及对弟弟早川猛地依恋。当智惠子说她很害怕的时候，早川猛根本没当回事，也不会相信哥哥发现了他和智惠子的恋情，更不会认为哥哥有什么嫉妒心。
除了与两兄弟间的情感把握，最重要的就是她和早川稔在吊桥上的那场戏，要表现出那种意外和反感对方行为的反应，那才是这个故事最有分量的部分。这是当初在梦中，给西川美和印象深刻、引发思考的瞬间，更是导演是枝裕和期望看到的两个人之间的情感细节。
03 早川稔与香川照之
香川照之是我喜欢的国外男演员之一，特别是早年看过他主演的中国电影《鬼子来了》和《暖》，之后才是《盗钥匙的方法》《东京奏鸣曲》这些电影。西川美和也是因为看过《鬼子来了》就希望与他合作的，早川稔是一个富有激情的角色，她在香川照之身上看到了这种激情。
而第一次领教这种“激情”恰恰是在拍摄前。西川美和描述说，香川照之之前的优雅在那一刻消失了，而且显得气势汹汹，把几个本子扔在了桌子上，原来是第五稿、准备稿和决定稿的剧本。香川照之对修订过的内容有很大的意见。而这意见当中恰恰是对西川美和的某种肯定。他希望能改回第五稿的台词，他觉得西川美和是受到了主创团队其他人的影响，而丧失了自我。香川照之更喜欢最初西川美和亲自写出来的台词。
桥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是因为这种对艺术创作的认真与坚持，才让电影的情绪更加饱满。香川照之提出意见的那场戏，是兄弟俩之间直接对峙的场景。香川照之很适合演这种复杂的角色，他把早川稔的神秘莫测表现得很好。早川猛回家后，我们看到的都是一个和善温顺的兄长形象，显得很关心弟弟。在他脸上，你看不到这个角色的高深莫测，没有机会朝这个方向去想。
香川照之在这部电影里的表演是递进式的。从桥上那惊险的一幕开始，这个人物的复杂性就展现出来。首先是行为，明明都承认是意外事故，却又主动自首承认自己谋杀的罪行。在法庭上的戏，以及和弟弟早川猛在监狱对峙的戏，都让观众看到另外一个和此前完全不同性格的早川稔。
香川照之很好地诠释了哥哥这个角色的复杂性
在早川猛还有些疑惑的时候，他从父亲的口中得知智惠子生前是没有什么酒量的，而当初哥哥却很温和地带着笑容，不露任何心机地告诉他，智惠子的酒量了得，醉酒后，话很多。早川猛不知道是哥哥给他下了个套，他就顺着说，智惠子的确很能喝。
也正是这个细节真相的揭露，让弟弟对哥哥产生了报复心理，以至于在法庭上出乎意料地说他亲自看到哥哥把智惠子从桥上推了下去。而反常的是，哥哥早川稔此时没有任何愤怒，而是面带微笑，特别坦然。香川照之完美诠释了早川稔这个人物的复杂性。
04 早川猛与小田切让
如果一下子让我说出小田切让主演的某部影视作品，脑子里第一个闪现的却是《重版出来》里的五百旗头敬，其次是三谷幸喜的喜剧电影。他的颜值，曾让西昌美和有些犹豫，但当她见到本人，却体会到那种惹人怜爱的亲切感，她才了解了这个被很多人视作“宠儿”的明星，也打消了她的某种顾虑，因为此前，她对外表俊俏的男性抱有强烈的猜疑态度。
而这个让导演担心是妄自尊大和自恋狂的演员，却是很好相处的。只是有些残忍的是，西川美和是要赋予早川猛这美貌下带有反差的某种丑陋。而有意思的是，西川美和发现自己和小田切让在一起工作时，还是属于那种多少有些胆怯的人，而影片中扮演哥哥的香川照之却真的在片场也如同兄长般的存在。
弟弟其实看到了桥上发生的一切
香川照之比小田切让的戏早一些时间杀青，两人道别后不久，小田的最后一场戏是在哥哥不听话多年后。当年对此不解的加油站工人冈岛洋平，找到早川猛，并把他约到饭馆聊天，告知他哥哥即将出来的消息。早川猛认为和哥哥之间已经决裂，这让对面的冈岛很不解，带着埋怨离开了饭馆。“被分手”的早川猛独自坐在那里，身影显得无比孤独。这就是小田切让在剧组的最后一个镜头。
电影中，这场戏之后，早川猛通过当年破旧但仍可以播放的录像机，看到了小时候与哥哥玩耍的一组往事，那正是智惠子坠落的溪谷。小说中的描写，已经很让人动容，电影则更加直观。看着画面里，自己被哥哥牵着的手，早川猛难过地哭起来。包括之后追着哥哥的身影，跑到车站时，他都是那样感情充沛。此前那种放荡不羁公子哥的形象越是突出，越是能对比出此时的复杂人性。
《摇摆》中文版小说封面
电影和小说都在此处展现了故事的真相。是的，估计观众也能猜到了，尽管电影中，几次都展现了桥上的镜头，但观众仍然是迷惑的。而观看录像带的同时，桥上的真相最终展现，智惠子是自己滑倒的，恰恰是早川稔伸手拉住了智惠子的手，就像小时候拉住弟弟的手。
小说中，西川美和做了一个富有文学意味的解读，她这样写道（《摇摆》2022年中文版，新经典+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译者崔健）：
大家都看得很清楚。一直到最后，我都在争抢，而哥哥就是被我抢了的人。人生之河流淌，万事虚幻又无常，只有河上的窄桥确实存在。事到如今，我才终于看清，那个桥上失足落下的人是我。
05 西川美和与是枝裕和
两位导演的缘分始于1997年。当时，是枝裕和正在拍摄电影《下一站，天国》，剧组里的取材小组里，有西川美和。那是她与电影产生关系最初的契机。而且在一次与是枝裕和的工作沟通中，西川美和的一个建议得到了导演的采纳。在片场，是枝裕和也曾给西川美和带来很多有意义的指导，有些话更是让西川美和牢记在心。
差不多十年过去了，西川美和在给是枝裕和看过《摇摆》剪辑的半成品后，后者用两张A4纸手写了密密麻麻的感想，通过传真发到剧组来。西川美和感到无比紧张，毕竟提意见的人是培育她成为电影人的恩师，万一有颠覆性的意见，会让她不知所措。这跟当年，作为初入茅庐的新人给是枝裕和提意见是完全两种感受。
好在，两页纸上写满了对电影的赞赏，当然也提出一些不足，剪辑室里紧张的气氛才如释重负般地放松下来。毕竟，这个作品始于自己的梦境，而第一个倾听这个梦境故事的人，就是是枝裕和。自此，当这个拍摄计划列上日程，是枝裕和都不同程度地给予了精神上的帮助。在西川美和这里，有很多关于是枝裕和的关键词，制片人、观察者、师父、朋友等等，而在她心目中，是枝裕和是“导演中的导演”。
而是枝裕和也曾这样评价西川美和：最近20年，国外的多样性不断遭到破坏，于是我通过坚持原创来对抗这一现状，但西川美和导演在这一点上做得比我更好。显然，这话出自恩师之口，评价是很高的。西川美和也是在不断进取中，上周推送的那部《美好的世界》就已经印证这一点。
